杜淑媛摇摇头：“没有……”
女友惊呼起来：“哟，你咋这么傻！这会儿不赶紧要，等订了婚，他稳拿了、保险了，你再跟他要，他还肯花钱？”
“我怕他为难……”
“这有啥为难的！人家田家庄在平原上。平原跟咱山沟可不一样。生产的路子宽，人也精，都会钻营，抓钱。再说，田家庄是过去有名儿的学大寨先进典型，闹灾年分值都比咱香果峪高出大半儿。船破底，谁家都有银行的存款。他们田家人全是劳动力，肯定存钱的数目小不了。”
“我看他连抽烟都不舍得花钱……”
“不舍得花钱，不等于没钱。没钱咋一下子盖起五间大瓦房？你杜家咋盖不起来。没钱咋舍得供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啥活儿都不干，猫在屋里复习了两三年功课，还要考大学？你家的有志咋没力量这么干？你说说，我听听。”
杜淑媛听着听着，心里开了缝儿：“你说的有道理。就是张嘴跟人家要东西，多不好意思。”
“唉，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如今时兴这个，都这样。你不给他开一张大单子，不跟他要一卷子人民币，就够便宜他的了。”女友还好心地，振振有词地点拨杜淑媛说，“我告诉你，田家可不是独根独苗，还有个弟弟。彩礼，你不要白不要，要到手是自己的，将来分家都分不走。要不，等老二娶媳妇儿的时候，人家要表，你不就白白地吃了亏呀！”
至此，杜淑媛只是认识到可以、应该跟田家要一块手表，但是还没有下决心付诸行动。回到家，一进门见弟弟坐在屋檐下愁眉苦脸地发呆，于是，一个由此及彼的联想，一个灵机的冲动，一个个巧妙的计划，一瞬之间就在心里边成熟了——她终于向弟弟宣布，答应山下屯那姑娘的条件，给一块进口手表当定亲礼品。
……
杜淑媛成全了同胞弟弟。杜淑媛觉得仁至义尽、完事大吉。杜淑媛无牵无挂地、心满意足地嫁到田家庄。她一心一意地、勤勤恳恳地跟田家人过日子。公爹好，婆母好，男人更可心，一家人都对她器重，她对田家没啥可挑剔的。以心换心，她当然要对公爹更好，对婆母更好，对男人更好。半年多的光景里，他们在一块儿过得多么舒心、多么和睦、多么有奔头。哪会料到，平溜溜的道儿上会突然滋出个大岔子呀！
当事到临头，避不开、躲不开的时候，杜淑媛忽然明白：这岔子不是天上掉的、地下生的，而是早就搁在身边的。田家本来就有哥儿俩，除了她的男人田留根，公婆还有个二儿子，男人还有个同胞弟弟。公婆的二儿子和男人的同胞弟弟也得长大成人，也得定亲、结婚。为了把定亲、结婚的手续履行完，公婆和男人也得不惜一切地成全老二保根。这个连环套的、灾难性的事件，最后同样不可避免地要转移到她杜淑媛这个当媳妇儿和当嫂子的身上。杜淑媛本应该像公婆、男人一样地对待小叔子老二保根，就算是一块金表、银表、宝贝表，只要能够帮着老二保根成家立业、了却全家人的一桩最大心愿，也要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地拿出来。偏偏那块普通的手表早就赠送给自己的同胞兄弟，又由弟弟当成定亲礼品，给了未婚妻！泼出的水还能够收回来吗？而婆婆和男人偏偏逼着杜淑媛收回那泼出的水。杜淑媛实在有话难说、有苦难言呀！万般无奈，杜淑媛曾经偷偷地跑一趟西街老陈家，托陈大婶给弟弟捎个口信儿，让弟弟立刻来田家庄，商量商量有没有解开这难题、能够拉她闯过这一道难关的应急办法。可惜她焦急地、失魂落魄地等了一天，也没见着弟弟的影子。她估摸着，弟弟面对这个难题，也像她一样的走投无路了。可是她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昨儿个晚上，她又溜到南头刘家。她求刘大叔给弟弟打个电话，让弟弟无论如何也要连夜赶到田家庄来。就在这个当口儿，急红了眼的婆婆和男人，向她揭开了许多她以往所不知道的秘密：知道了她现在住着的这一层新房的来历；知道了田家人为娶她付出的代价……她悔恨，她害怕，她羞愧难当。到最后，心膛本来并不窄的她，倒把自己推到没有侧身、没有退步的窄路上；眼光并不短的她，越看越没光明，越想越绝望——还怎么活着见田家的人哪！
当日头升到半晌午的时候，杜淑媛肯定了娘家弟弟不会来田家庄见她，而小叔子老二保根即刻就要带上未婚的兄弟媳妇儿来田家庄见她。那该有多难堪！她不得不把心一横，写了绝命书，拿了敌敌畏，悄悄地离开了家。
她不能死在家里。宅院有过“横死”的人，本家的人住下去心里不干净，不肯住；出卖的时候，难卖，不值钱。那等于死后又把田家人给坑害一下子。她拿定主意，死到深山野沟不常有人走动的地方，不让谁找到她；变成泥、化成水，从此在这个世界上绝灭得干干净净。
她出了寨子门，拐个弯儿，穿过小树林，想从果树园子抄个近道上山。
果树园里正是苹果、梨子和山里红半熟的时节，老远就闻到扑鼻子的清香。老远就看到红的、绿的、半红半绿的压颤枝的累累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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