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成业被老伴儿一指头捅透，立即明白了，服气了。他颓唐、泄气地往炕上一坐，嘟囔着：“好不容易想了一个主意，你一脚又给踢了，买手表的事儿，打死我也没咒念了……”
“眼下该念咒又难念咒的不光是一块手表，还有你那催命的二儿子！”
“他到底咋回事儿？”
“我看凶多吉少。”田大妈一面准备动身一面说，“你先别急烧火燎的，等我亲自找找电工问个明白再说。”
田成业在后边迫着说：“你得给巴福来个回话呀！”
“给他啥回话？”
“你能给找个养牲口的不！”
“傻瓜，这还不明白！他是扔个石头试试深浅，根本不是托我雇什么人。其实他就是看准了你这条鱼要捉，要雇你，不直说，让你开门上钩儿。不用理他！”
田成业又吃惊又生气，恨起巴福来：我们个人过个人的口子，我没招你，没惹你，你给我耍手腕儿、使心眼儿干啥呢？
跟他耍手腕儿、使心眼儿的何止一个巴福来！连他亲生自养的儿子老二保根，也对他耍了一个大手腕儿、使了一个大心眼儿，可让他伤透了心！
田大妈从电工家回来，本想暂时不向老头子全兜底儿，怕老头子心缝窄，装不下这么多让他难受的事儿。可是，吐露一两句就拢不住自己的性子，在又气恼又难过的情形之下，不仅一点儿没剩地把老二保根所作所为都彻底倒出，还越说越气，咬牙切齿，唠叨个没完没了：
“真是天上无双、地下没对儿，阎王爷就打发来独一份的孽种，让咱老田家给摊上了！你说他叫什么东西呀！还是人吗？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狗。连狗都不如！不伤筋不动骨的小事儿，你调皮捣蛋、闹闹笑话，倒也能让着你、原谅你，这样一宗关系着全家命根子的大事儿，你咋还敢欺人、骗人、斗心眼儿！这样一个专门给我丢人的不要脸的儿子，有他还不如没有他省心。我只当没生他，没养他，没摘奶头子那会儿他就‘嘎巴’一下子死了！从今往后谁也别再在我面前提他坏小子一个字儿！”
田留根哭着央求妈：“您得设法把老二保根找回来。他一个人，没个正经营生，不会一点儿手艺，又吃不了苦，还不受罪？据说他投靠的那个姓窦的人蹲过大狱。跟那种人混在一块儿，谁能断定他走到哪条道儿上去？穷，咱们全家人一块儿穷。苦，咱们全家人一块儿苦。打光棍儿我们哥俩一块儿打。要不然，非得闯下大祸，后悔药可难吃！”
“我们就你这一个儿子。”田大妈怒气不息地说，“赶紧查看一个主儿，把这老宅子卖掉，总值一百五十八块钱吧？买一块表，给你把媳妇儿娶回来，给你成家立业。要不然，我们非闹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您尽说气话。卖了老宅子，你们老两口儿到哪儿避风躲雨去？”
“好办！”田大妈故意把办不成、做不到的事儿，说得极认真，“你爸爸去给巴福来扛长活儿，我到燕山镇找个当保姆的差事。马马虎虎的，咋不能活下去。等到走不动、爬不动的时候，你们小两口儿能收留我们更好。如若不然，买瓶敌敌畏喝了完事儿。买不起敌敌畏也不怕，河没棚顶、井没上盖、歪脖子树也没有全锯倒，咋不能走到黄泉路上去呀……”
“得了，别说了，怪瘆人的。”田成业听得心里阴森森、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得不制止，“你说不再提他，咱就不提他得啦。睡觉吧！”
“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己养的自己爱，何况是从身上掉下的肉呢？”三天过后，田大妈先沉不住气了，嘴巴冲着老头子，实际上是在做自我开导、自己找台阶地说道，“儿子再没出息，再不争气，也是儿子。最能保全住咱们脸面的上策，还是赶紧把他找回家，规劝规劝，别让他在外边瞎马乱闯。来年走走郭云的门子，让他承包几亩还没包出去的山坡子地，扯住缰绳收住心地过日子就算了。除此之外，生气不管事，吵闹也不顶用。那小子生来一根老牛筋，煮不烂、嚼不碎的，跟他来硬的白闹。再说，家丑不可外扬。最好偷偷摸摸地把这块病消化掉。要是抻久了，嚷嚷出去，又丢鼻子又丢脸……”
田成业在这件事情上的愁疙瘩，本来就是由两根绳子捆住的：一是忧虑儿子成为无家无业的“盲流”和“流浪汉”，“过了青春没少年”，折腾到最后，潦倒街头、席卷土埋；一是担心老伴儿只顾脸面，不容儿子回心转意，堵住儿子“败子回头”的路。这会儿，见老伴儿怒火自消自灭，当然求之不得。
“我看哪，事不宜迟，你就抓这两天没风没雨的好天气，辛苦一趟得啦！”他低声下气地催促，“快把这块病治好，咱们再腾出手来张罗给留根定亲的事儿。”
田留根在一旁说好话：“妈，只有您亲自出马，才能把事情办得漂亮，我们爷儿俩都不行。您快收恰收拾吧，我给您做饭吃，做您喜欢吃的小米豆干饭。好不好？”
父子俩好似望天求雨那样等着田大妈开恩长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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