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纳川在起点处留下蓝色旗帜，以蓝旗为中心往外寻找足迹，找过的方向都留下黄旗，就这样一圈一圈的往外寻去。四下里景致相同，恐怕只剩这个方法了。他只顾着找足迹，忘了自己腰上的伤。血从伤口里渗出来，在血色的水里晕开。水更红了，红得浓稠，像真的血一样。
水下“嘣”的一声闷响，路陆腰间的墨瓶开了。瓶里赤红的药粉散在水里，两团小小的黑烟悠悠的从墨瓶里飘了出去。药粉在水里化开，跟浓稠的血水混在一起，散发着浓烈的腥味儿。药粉的腥味刺激着路陆的感官，眼睛也被熏得辣痛。她憋不住气了，“咕咕”的吐了串泡泡出来。
沛纳川听到耳畔咕咕的声音，赶紧从水下起来。
“咳咳……咳咳……”路陆被带出水面就猛咳几声，将呛到肺里的水都咳了出来。她咳到肺疼才喘过气来。不喘不要紧，一喘就要命，眼前那团墨黑怎么变了血红？她抬头朝头顶的树枝上望去……
全是林纾予血肉模糊没有人皮的脸！
沛纳川赶紧摁了路陆的脑袋在怀里，让她整个脸都埋在自己胸前。她看得见了，怎么这个时候看得见了？他搂着她的手都在发抖，他怕吓着她，“别看，陆陆，别看……”他怕自己的呵护冲不淡她对林纾予的眷念，一刻也不肯放了她离开。最后，只能拿白绫去蒙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
路陆不肯蒙眼睛，攥着白绫望着沛纳川，“纳川，纾予是我初恋。不管有没有开始，有没有结束，我们都相处了十年。我们十六就认识了，就算不是恋人，也像亲人一样。云朵也是，云朵也一样。他们是我尘世的眷念，伤不了我的。我今日所见，都是我命里应受的劫数。”她那些话说得昏昏然的，也不晓得几句过了脑子，几句过了心。
云朵也一样，那句话究竟揪了谁的心痛……
沛纳川笑了笑，没有说话，连他常说的那句“我知道了”都没有。
路陆抬手捧着沛纳川的脸，沉在他深邃眼眸的墨色里，安静了。他湿湿的头发垂在脸旁，勾勒着他脸上古典挺拔的线条，仿佛他就是来自远古的神话。她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幕？也是这样血色的水里，墨色的长发勾勒着同样的轮廓，凭添出几分俊逸来。那几分俊逸，为她挡着无数尖牙利齿……内敛，而伟岸。
“能见你，就算面前无数尖牙利齿，我都不怕……”她是真的不怕了，呼吸都稳了。
沛纳川握着她捧在自己脸上的手，又笑了笑。他笑得浅浅的，却有许多暖意……
路陆瞧着他的梨涡浅笑，笑了。她喜欢他的梨涡，她甚至认为黑桃K的脸上没有梨涡，就没有古典二字。
两人就这样彼此一抹浅笑，置若罔闻了四下里血肉模糊的幻像。
桃林深处隐了一抹杀气。沛纳川指尖一震，没动。他仍是那梨涡浅笑，揉了揉路陆湿透的发顶，宠溺道，“就你嘴甜。”
就你嘴甜，此话落在某人耳里，似有万箭穿心的滋味，更是激荡一层杀气起来。
路陆不敢看别处，视线一旦离开沛纳川就是血淋淋的景象。没把那血淋淋的尸体挂在树上，已经算是对得起她了。沛纳川搂了她在怀里，不让她去瞧周围的幻象。他心里有些发毛，在这里折腾了两三个时辰都没出去，再折腾天都黑了。大白天尚且如此妖孽的地方，到了晚上，岂不是要群魔乱舞。
林子深处那抹杀机不动，估摸着在等机会。沛纳川不怕他动杀机，他更怕他等的是扰乱路陆梦境的机会。
“纳川，我们快回去吧，天快黑了……”路陆终于有了点理智，眼下救不了林纾予，回去从长计议。
沛纳川假意吻了路陆，用唇语跟她说话，“不要回头，云朵在你身后的树林里。”
听到云朵也在，路陆心中莫名地烧了团火，她恨她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对待林纾予。她在心底痛骂：为了练厉鬼，你竟然不惜谋杀亲夫。云小朵，你到底有没有长心？
云朵不是没长心，是太长心了，执行任务都要心怀眷念。
“你好些没有？”沛纳川抚开路陆额前湿透了的头发问她。
“我没事了。”路陆话说得没事，心里还是怕。
“那我们回去吧。林纾予的事情，回头再来处理。”沛纳川在她额上印了个吻，给她加点儿勇气。
两人继续潜水找脚印。莫约寻了半个时辰，他们在草叶上发现了血色脚印。沛纳川在脚印起头的地方插了黑旗，牵了路陆朝着脚印的方向游出去。水不够深，浮力不大，游起来很费劲。他用灵术托着路陆，她才游得稍微轻巧些。
游到中途，路陆身体忽然往下一沉。她背后似乎压了个人，那人还环了手臂在她胸前。她侧脸朝耳畔那模糊的血色望去，一张没有人皮的死人脸。她在水下“啊”的喊了一声，喊了一串咕咕的泡泡出来，手忙脚乱地拉了只手钻出水面。出了水面，她不假思索地往她拉的那人怀里扑去。眼前一片血色，她抬头一瞧，她抱的是没有人皮的林纾予，顿时一张小脸儿刷白，尖叫都忘了。
他抱着她，没有眼皮的眼珠里，始终没有抹掉曾经的爱意。
他是林纾予，她曾经爱过的林纾予。就算是她封喉的剑，此刻她也认了。毕竟他曾经是那么温和的人，每每见他微笑都是如沐春风的好。她在他怀里颤抖着，心却很静。她没想过朔度山一别之后，她抱的会是这样的林纾予，跟屠宰场里被宰掉的畜生没什么两样。她起初将他当了沛纳川，抬头又见了他没有人皮的脸，确实是被吓到了。此刻，却是满心沉痛。
“你不是想抱我吗？”林纾予的声音很机械，似有挣扎。她记得他遭遇尸狼兽时，也有这样的挣扎。
“……”路陆望着他，不晓得该说是，还是不是。她索性扑在他怀里，环了手臂在他腰上。
路陆这一抱，彻底度化了林纾予的怨念。周围远远近近的怨怒声平息了，幻像消失了，水也渐渐澄清了，林纾予的人皮慢慢从肉里长了出来，跟从前一样。他本就不是怨念深重的鬼魂，又被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抱着，不管多少怨念都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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