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拜月噌的出鞘，斩断了扣住路陆脚踝的铁环。机关再次被启动了，林纾予没有人皮的身体“啪”的落在水里，溅起无数水花。沛纳川拂袖挡住路陆面前的水花，他却被溅了一脸的血水。
早就有了血色的溪水，顿时成了血溪。
山谷里轰的翻出一条河来，滔天的浪卷着林纾予血肉模糊的身体和山谷里的乱石，以万马奔腾之势冲下山谷，像黄河去了趟九重天奔到此地狂啸而下。沛纳川扛了路陆在肩上飞奔而去，咆哮的巨浪在他身后一路狂追，乱拍。
顶上纵横交错的桃树枝桠织得密密的，冲不出去。四周的树枝上，到处都是血淋淋没有人皮的脸和怨怒眼睛，那些桃树承载了林纾予的戾气，跟他一同怨怒了。长空拜月挥出的冷光在树枝间呼啸而过，斩落一地树叶，却劈不开怨念织的枝网。烈日当空，被心爱的女人踩中机关剥皮而亡，那怨念何其深重。云朵要练的恐怕不是厉鬼，是鬼王吧？
长空拜月几度冲不出桃林，沛纳川扛着路陆在桃林里狂奔躲浪。眼看逃不过洪水，他长剑杵地，弓步单膝跪下，猫了身体将路陆护在身前。巨浪卷着乱石和树枝砸在他背上，轰的将他二人埋在了水下。他梳在脑后的鱼骨辫终于被水冲散了，乌黑的头发被水冲到腮边随水而动，他硬朗的轮廓凭添了几分俊逸。可惜，路陆看不见。
他瞧见路陆在水里吐泡泡，赶紧低头噙住她的双唇，撬开她的牙关给她渡气。
自诩水性极好的路陆，又溺了水。她眼睛看不见，猛然被洪水淹了，不溺才怪。
沛纳川顶着路陆牙关的舌尖一顿，被折断的桃树枝扎进了腰里，他稳着没动，闷哼都没敢哼一声，怕吓着路陆。水里啪的一声闷响，被水流冲下来的石块，正正击中了扎在沛纳川腰上树枝。树枝被折断了，也扎得更深了。那巨浪裹挟石头的冲力极大，他一个没稳住往前扑了下去，松了路陆的双唇。路陆又满满的喝了一肚子的水。
洪水肆掠地漫过桃林，淹没了整片林子，万马奔腾的狂啸过后，留了一片残败的平静。
水流平稳后，沛纳川扶着路陆站起来。桃林里的水漫到了腰上。路陆钻出水面，猛吸一口空气，狂咳几声咳到险些窒息，再嗅到嘴里的血腥味，翻江倒海地将灌进胃里的水全吐了出来。她吐的全是血红的水，沛纳川都不知道她吐的是血，还是水。他只能帮她拍着背，顺着气，等她吐完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护着。
“陆陆，你背叛我……”
“我那么爱你，你却背叛了我。”
“你要跟那小狐狸在一起，所以你要杀我？”
“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为了跟他在一起，你不惜剥皮杀我，让我见不得人？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不用爱我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爱你，陆陆！”
“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你哪儿也不能去，留下来陪我。”
“留下来，陪我……”
……
桃林里到处都是林纾予的声音，阴郁，怨怒。
沛纳川知道是幻术，但路陆不知道，她茫茫然地冲着周围的声音央求道，“纾予，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在颤抖，沛纳川怕她说自己要留下来陪他，赶紧捂了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她若答应留下，就真走不了了。他搂着，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乞求她，“不能答应他，不能答应他留下来。你必须跟我回去，你是白鹭浦的狐君。”直到她点头为止。
一番折腾之后，路陆湿漉漉的脸上糊了一脸的泪，她怎么也没想到云朵会设计她杀了林纾予，还是如此残忍、血腥的手法。
林纾予哀怨的声音在桃林里肆意蔓延，伴着光影里那些嘲笑时近时远。
路陆符蝠耳练得太好，细细哀怨里的爱意她都辨得清晰。无量岛上他说过的话，一句句的在耳边响起，从前的少年时光也在光影里粉碎了乱晃。她完全没了理智，捂着耳朵哭着央求林纾予不要说话。
沛纳川怕她梦魇，不敢将她打晕。努力喊她名字，她却冷静不下来。他只能绑了她，扛在肩上，趟过洪水，在桃林里找魂车。路陆在他肩上，抽泣着，哀求着，颤栗着……哭到累了，趴在他背后动都不动，跟从坟墓里拖出来的死人一样，麻木了。最后，听着林纾予的声音，她都没反应了。
沛纳川在桃林里足足转了一个时辰，没分清东西南北。好在这两百年来，他在战场上磨砺出了几分冷静、睿智。他埋头瞧见路陆脚上的伤，想起她来的时候没有穿鞋，脚板儿在林子里被划伤了，地面有她的足迹。她是尘世人的身躯，这里水都是阴水，冲不走活人的血迹。只要找到水下路陆留下的足迹，就可以找到魂车的方向。
沛纳川放下路陆，运气震出了留在身体里的半截桃树枝，血顺着他湿漉漉的衣服浸到水里浓墨入水般的晕开。血跟周围的血水融成一片，分不清水里的血色，是他的血，还是林纾予的血。他聚集灵气想住闭伤口，但是没有什么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尽快带路陆回去，这分明是个陷阱，多留一分刻就多一分危险。
他将路陆背到背上，跟她说，“我们迷路了，必须到水下去找你留下的足迹。抱紧我，不要放，知道吗？”
路陆昏沉沉地“嗯”了一声，再没别的语言了。
“你能在水下待多久？”沛纳川侧脸瞧着趴在他肩头的路陆，轻声问她。尚未干透的乱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荒唐而凌乱。他心头蓦地沉了一下，心想：不该让她来的。徐默说，她尘世眷念太深，随便揪个故人都能让她在梦里走火入魔。他想过无数次让她走火入魔的是谁，却没想过是林纾予。他就着这个侧脸的姿势，用鼻尖拱了拱她的脸蛋儿。她好像有了点儿自觉，有气无力地答了句，“半柱香。”
“好，深口吸气。我倒数三二一，我们下水。”他又用鼻子拱了拱她，免得她睡着了。先前拱过，这招好使。
“三……”
“二……”
“一……”
他们潜到了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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