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是对的。土王鲁说。
他骑在枣红色骏马上并没有下来。这匹枣红色的骏马叫彼戈伽。它不是一匹普通的骏马。土王鲁在彼戈伽枣红色的臀部上拍了两下。彼戈伽一下子仰起前蹄，向一里外的魏古雅摩都做了一个示威的动作。
你敢和我单打决斗？魏古雅摩都问。
你觉得呢？
应该敢吧。
魏古雅摩都没有骑马。他站在一里地外的一块小平地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在他的身后，零零散散站着四百位来自十五个部落的狼狈不堪的勇士。他身后的四百位勇士唱了一首叫《随便》的歌为他助威。
你向前走半里地。土王鲁说。
你先走。
你不敢走？
不是。我是看到你比我老，照顾你让你先走。
嘴巴迪莱站在土王鲁骑着的枣红色的彼戈伽前。他不知道土王鲁是不是真的老了。他用黑亮的眼睛看着土王鲁毛茸茸的脸。土王鲁的脸深不可测。
你真要过去？嘴巴迪莱有些担心。
必须过去。土王鲁点了点头。
土王鲁手无寸铁。他从彼戈伽上下来。他提了提自己拖着地面的大裤脚裤摆，然后向一旁站着的嘴巴迪莱和大首领凯笃信心十足地笑了笑。他的笑让毛茸茸的脸孔快乐无比地跳动了起来。
好吧，我们信。嘴巴迪莱笑了。
那就谢谢你们的信了。
土王鲁说了一句从未有过的客气话，然后提着裤摆向半里地的距离走去了。当时，太阳还在达赖木山的背后攀爬。他挺着二十多年来一度弯曲了的腰杆迎着清晨的冷风向一里地外站着的魏古雅摩都走去。今天肯定是个大太阳天。他边走边思想。他走到半里地时，魏古雅摩都刚好来到其对面十丈开外。
一个人在世上，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他说。
我们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标，也有属于别人的目标。他又说。
我们在来的路上充满痛苦与哀伤，我们在去的路上充满失落与怅然。假如我们在来的路上遇见自己，假如我们在去的路上抛开烦恼，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他继续又说。
别再说了。魏古雅摩都斥骂道。
那就直接决斗。
魏古雅摩都被土王鲁说晕了。他本来也想说什么的，但没开口。他被土王鲁说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现在，他只想好好看看传说中土王鲁被神化了的不存在的白光。他不相信不存在的白光也能杀死人。
你的不相信会让自己失去相信。土王鲁说。
一只早起的布谷鸟在山垭口两边的杂木林中叫来叫去。一山一坡的深绿覆盖住山垭口周围所有的沟沟坎坎。土王鲁深吸一口气，大脑深处魏古雅拉巴手上使的一把月牙形的镰刀闪着幽光。土王鲁看到魏古雅拉巴用双腿狠狠地夹击了一下战马的肚子，高傲地走出魏古雅队伍。
其实也不是我的错。土王鲁从内心深处呢喃。
魏古雅的仇人是姆武，当时作为伟扎大首领带兵官的土王鲁救了姆武。土王鲁其实算不得有什么过错。可不知为什么，当时作为伟扎大首领带兵官的土王鲁成了魏古雅的半路仇人。
你是想知道姆武？魏古雅摩都的态度温和了些。
是的，我知道你们与居住在天剌莫的姆武是世仇。
现在不一样了。魏古雅摩都骄傲地说。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是亲家了。
那个夏天，自以为不得了的魏古雅拉巴死在了土王鲁有可能存在也有可能不存在的白光下，魏古雅与居住在天剌莫的姆武之间打了三代人的冤家便暂停下来了。他们山重水复的仇恨在打冤家的暂停中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褪色。他们开始反省自己。他们在自己的反省里悔青肠子。我们本该是最好的亲家啊！他们在自己的悔青肠子里感叹。他们成了亲家。当时，土王鲁还不是土王鲁。当时，土王鲁还走在有可能成为土王的路上。
土王鲁还没有成为土王时他们就成了亲家。
魏古雅摩都斜着自己无比细小的眼睛嘲弄地望着土王鲁。他右手上紧握的刀举在头顶。他为自己拉开了一个开始进攻的姿势。
土王鲁想起了自己的半路恩人姆武。他的心灵世界长着不是滋味的草。他看到魏古雅摩都已经拉开了进攻的姿势，便不再说话。他把自己拖地的大裤脚裤摆提上来拴在用黑色的丝绸绣出来的腰带上。
他眨了两下藏在毛茸茸的老脸孔深处的渐渐失了光彩的眼睛。
你还是拿把大刀吧？魏古雅摩都说。
……
假如不喜欢大刀，你随便拿个什么武器在手也行。魏古雅摩都又说。
……
你真的不拿？也许，你会后悔。你不一定像传说故事中那么神。魏古雅摩都继续说。
……
土王鲁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土王鲁不再说话。魏古雅摩都拉开了进攻的架势。魏古雅摩都有些犹豫。他看见自己的良知长成一棵大树挡在自己有可能进攻的前方。他一直劝解土王鲁。他的劝解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的回答是属于什么样的回答？懒得回答或者不屑于回答？或者带着某种间接性的鄙视？其实，这一切都不是。土王鲁已经不再年轻。他在自己的第三世界里寻找四十年不见的自己。他在寻找生命之外的存在。他一直找，一直找。他身体里的白光撑开了久违的叶片。他的右手轻轻地抬了起来。这时，太阳在达赖木山的背后伸出了半张脸。太阳的光芒带着灰扑扑的雾气斜斜地直射下来。太阳的光芒斜射在土王鲁的周围。土王鲁超然举起的右手与飘飘忽忽的须髯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神性。难道土王鲁真不是人？魏古雅摩都眨了眨细小的眼睛。管他是人非人！魏古雅摩都挥舞着自己手中四不像的刀开始进攻。魏古雅摩都手中四不像的刀不是一般的刀。它既有刀的威力，又有剑的功能。它可以被当作弓箭，也可以被当作长矛。魏古雅摩都手中四不像的刀，其实是一把变化多端的刀。魏古雅摩都手中变化多端的刀跟着达赖木山瀑布般倾泻下来的晨曦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向土王鲁直接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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