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带兵官鲁问。
雪太大，看不清楚。凯笃说。
大概呢？
一千来人。
凯笃迟疑了片刻，把自己身上用骟羊皮鞣制成的厚重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带兵官鲁轻轻战抖的身上。他用自己乌黑的左手拍了拍带兵官鲁坚实的肩膀。他的拍里混聚了莫雷氏十多年来飘舞的雪花般密密麻麻的内心秘语。他希望带兵官鲁能够懂得这些秘语。他用一直眨来眨去的眼睛看着带兵官鲁。
就一千来人？带兵官鲁再问。
应该不止。回答带兵官鲁的，是站在右下方的彭柯氏。
彭柯氏的首领是一个刚满二十五岁的年轻壮汉。他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斯。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他身上穿着一套棕红色的铠甲，手上执着一把一尺五的短剑。他站在彭柯氏的中间挺拔得像一棵大树。他冰冷的短剑在飘舞的雪花中蠢蠢欲动。
带兵官鲁拉了拉凯笃脱给自己的骟羊皮大衣进一步裹好自己。他的自信与年轻一寸寸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我他妈的才三十多岁哩！他举起左手拍掉了自己天菩萨上堆积的雪片和黏糊在须髯上的雪片。然后，他拍了拍凯笃的肩膀。他用拍的方式表示读懂了凯笃一直传达的莫雷氏的秘语。
嘎植带领的狄查莫兵丁最多有三千人。他说。
他是狄查莫伟扎大首领的带兵官。他对狄查莫的兵丁了如指掌。就算把狄查莫的老人小孩妇女全部拉上战场，也凑不出三千以上的兵丁。
你们都错了！说话的正是站在圆形石柱边的嘉朵公主。
她和沙加拉太太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她们在风雪中显得亲密了些——也或许是找到了母女间原始的隐秘情愫。她看了看带兵官鲁，也看了看莫雷氏和彭柯氏。她娇小可人的脸孔死白死白的。她美丽的眼珠子在自己的眼眶里骨碌碌地转动着。
她朴实的麻布衣服上也落满点点雪花。她没有伸出纤纤玉手拍掉头顶上、肩膀上、眉毛上的雪花。她战抖着声音讲开了狄查莫近十年来的故事。她把嘎植描绘得像一头传说故事里四不像的恶魔。她夸大了嘎植的能力。她的夸大让山里山外所有的能力都不再是能力。她的夸大让莫雷氏和彭柯氏十分反感。莫雷氏和彭柯氏背后依次站着依毕氏、凸哈氏、巴宇氏、祖拓氏。他们的眼睛穿透越下越大的雪。他们手中的铁器在皮大衣、毡衣、披风等下面若隐若现。他们的呼吸里跌宕起伏着雪花般一簇又一簇的对嘎植能力的不服。
可能有上万人。她最后说。
沙加拉太太拉住了嘉朵公主冰冻的手。她把淡蓝色的多褶毡衣披在了瑟瑟发抖的嘉朵公主身上。她为嘉朵公主辩护。她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着狄查莫。她知道嘎植夺取了属于伟扎大首领的狄查莫后，一步步吞并了属于其他大首领的狄查莫周边的许多地盘。嘎植的实力不可小觑。她觉得带兵官鲁和伊索地区的各部落氏族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觉得带兵官鲁和伊索地区的各部落氏族应该早做准备。
不怕。带兵官鲁说。我有自己的诀。
他在风雪里吐出一大团热气腾腾的雾。他的雾让伊索的天空明亮了一大半。他是伊索的大首领。他是大首领鲁。他的全身上下汇聚了大首领的智慧与力量。
莫雷氏到加芝岩去设伏。他开始排兵布阵。
好的，大首领鲁。凯笃走回莫雷氏队伍。
彭柯氏负责诱敌深入。
没问题。斯“嘭嘭嘭”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表决心。
依毕氏和凸哈氏守住格洛峡谷两边的两个岩口。
好！依毕氏首领邦正屯与凸哈氏首领达伊拉看了看周边站着的各部落氏族，也看了看美丽性感的沙加拉太太和娇小迷人的嘉朵公主，还看了看披着厚重的骟羊皮大衣须髯浓密已经是伊索大首领的鲁。他们满口答应，没有一丝含糊。
巴宇氏找准机会半路突袭。
是！
祖拓氏负责把各家各户的家狗猎狗集中在一起。
嗯。
带兵官鲁已经是大首领鲁。大首领鲁用大首领的身份做着带兵官的事。他希望有一天能够拥有自己的带兵官。他目前还没有自己的带兵官。他只有自己充当自己的带兵官。还好！大首领鲁是带兵官出身。大首领鲁一挥手，宅邸面前站着的各部落氏族就消失在风雪中。伊索的风雪正慢慢小去。这是这一年里的第一场雪。这场雪来得不早不晚。这场雪来得正是时候。冰冷的空气四处行走，山上山下，全都裹上了一层层纯白的羊毛。大首领鲁看了看宅邸前不远处挺立的老核桃树——堆满积雪的老核桃树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大首领鲁听见白发苍苍的老人发出穿越时空缥缈虚无的声音：那就开始吧！仿佛，必须开始，不得不开始。仿佛，伊索的一切不是大首领鲁说了算，而是老核桃树说了算般。
大雪接天连地。在接天连地的大雪中，战争在自己的秘诀里一厘厘漫延、一寸寸倒拐、一拃拃翻筋斗、一圈圈大跨步、一里里摇屁股。
在没有完结的一切中，嘎植带领的狄查莫兵丁与大首领鲁带领的伊索兵丁在伊索各部落氏族的领地上交锋了三十九次。嘎植带领的狄查莫兵丁与大首领鲁带领的伊索兵丁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嘎植带领的狄查莫兵丁没有上万，但超过了五千。大首领鲁带领的伊索地区各部落氏族聚集来的兵丁不满三千，却占着地利。他们打了一个月零三天。他们双方各有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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