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多，小区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几盏并不太明亮的路灯闪着清冷的光芒。走出楼门，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衣领，想捂得严实一点。正对楼门的车子突然亮了大灯，那灯光直直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条件反射地拿手去挡。
“汪律师！”
安然探出头来招了招手，我这才过去钻进车里。
“安助理，你怎么也没说就在楼下呀？”我下楼的时候还想，这个时间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去殡仪馆的车，搞不好人家司机还以为我故意半夜出来吓人。
“东总说，让我打了电话在楼下等一刻钟。如果你家的灯没有亮，我就直接回去。”
“啊！……你们老板一向这样折腾人吗？”
“……”
殡仪馆里，关小东的身影显得很落寞。他独自一人待着，静静地，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一同守夜的十几个人都聚在一起或聊天，或打着扑克打发时间。除了关小东，我似乎感觉不到其他人的伤心，他们时而笑着，聊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来的路上，安然说关小东昨晚就没有合眼，这又熬了一夜，甚至连午饭和晚饭都没吃，说是不饿。我拿了一盒温热的牛奶过去，那是安然刚刚准备的，说是一定要让关小东喝下去，不然这样不吃不睡真的熬不住。
“小东！”我走到他身边，然后蹲下身来，把热牛奶递到他手里。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丝沾染着憔悴的微笑在脸上一闪而过。
“大半夜让你来，怨我吧？”
“嗯，怨你。所以，快把牛奶喝了。那样，我也就不怨你了。”
他看着手里的牛奶盒，又抬头看了看我，然后才把吸管递到嘴边，可是，还没张嘴，牛奶盒又被他放了下来。
“小东，还有两日。如果一直不吃不喝不睡，等奶奶出葬，你怕是都不能去送了。你不想送奶奶最后一程吗？”
他叹了口气，又把吸管递到嘴边，轻轻地吸了一口。
“记得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那时候也不觉得累，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撕成了几块，一边擦干眼泪，一边忙爸爸的葬礼。农村的葬礼规矩多，总要请些人来吹吹打打，以便热热闹闹地送爸爸走。我妈当时伤心过度，在葬礼上哭晕过好几次，弟弟刚上大学，也是什么都指不上的年纪……”我原本是想以自己的经历来安慰一下他，可是说着说着鼻子也就越发酸楚，再也说不下去。
“燕语，都过去了。”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这辈子，除了死去老爸喜欢摸我的头，也就是季晨摸过。恋爱中的男女，摸头杀也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只是，他掌心的温度传达到我的头皮时，我的眼泪顿时滚落下来。我忙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又吸了吸鼻子道：“所以，你得挺住。你的腿上还有伤，你比我那时候更不容易。”
这一夜，是我拉着他的手一直熬到了天亮，然后他才去车里休息了一会儿。我也在车上眯了一下，女人过了三十岁，熬夜真的很痛苦。
一连三天的葬礼，这是江城这边的风俗。我也跟着熬了两三天，直到最后一天老太太下葬，这场简单的葬礼才近了尾声。
这两三天的时间里，我也听了一些闲话。比如，关小东的父母如何离婚的。又比如，季晨的前岳父曾是江城某局一把手，前两年才退了下来。然而，这些听来的闲话，到底有几分真，加了几斤水，这便说不清楚了。
送葬回来，我被关小东的母亲叫了去。说实话，知道她叫我，心头闪过很多念头。电视剧里男主母亲拿钱扔到女主脸上的画面又在脑海闪过，甚至连那些台词都记得很清楚。比如：要多少钱，你才肯离开我儿子。又或是：五百万，永远不要出现在我儿子身边。我当时还想，莫不是我也要当一回偶像剧里的女主角。那么，我是要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然而，现实其实是另一回事。
“你是那个风铃？”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在关家那套老房子外面的空地上。
“风铃？阿姨，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回头指了指，我才看到挂在关家阳台上的风铃，宝蓝色的，与我从前送给关小东的那只差不多。但是，十多年过去了，现在阳台上那只，不可能是我送的那只。毕竟当时他是拒绝了我的喜欢，不会把我送的东西保存那么久。
“那个，阿姨可能误会了。”
“我看出来啦，我那儿子喜欢你。他这辈子，珍惜的人不多。爷爷奶奶陪着他长大，所以他觉得爷爷奶奶就是他的命……妮妮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耍，妮妮便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不信什么爱情，这事得怪我。我跟他爸在他上大学前离了婚，后来我又结了几次婚。可能在他的眼里，所谓的爱情就是可以随时变心……”
她很健谈，不像中国一般的父母，对待儿子身边出现的女人都很警惕。可能是在国外生活多年的缘故，她与我说话的时候不像是长辈，就像是一个朋友一般。她说了很多关小东的事，说到最后，她拉了我的手，“好好对他，你就会是他的命！”
我会是他的命？
这话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谁又能真的成为谁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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