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妈的晚餐就像是餐馆里两个陌生人的拼桌，各吃各的，全程零交流。
下午回来的时候，遇到楼上的李婶，从前我们便是邻居，李婶与老妈的关系也甚好。老爸去世的时候，李叔跟李婶没少帮着奔走。李婶说，前两天傍晚，老妈跟黄叔在楼下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她还在一旁劝了好久，细问两人出了什么事，老妈不说，黄叔也不说，最后二人不欢而散。我大概是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但是老妈已经说了让我不要管她的事，所以我也没打算多嘴。
夜里寂静，我与老妈隔着一堵墙，在一套房子里，但却好像离得很远一样。那十万块钱的心结也不知道何时会淡去，也许一辈子都会是我们彼此心里的坎。
安然在我睡之前发了合同过来。我本来以为这份合同是梅梅那家会所的入股合同，毕竟在车里的时候，关小东特意说了这件事。但是，现在我正在看的却是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关小东要卖掉汽车修理厂的股份，虽然金额不算特别大，但对于我来说，仍旧是个要命的数字。把合同表述不当的地方一一修改，然后发给了安然。片刻之后，安然回复了一句：打扰汪律师休息了。
“安助理，东总还在医院吗？”我忙在信息里问道。
“是。东总说要陪一陪奶奶，今晚就不回去了。”
“奶奶怎么样？”我又问。
“像是比白天的精神更好些，也不说什么话，就只是拉着东总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不过，东总心里有些不踏实。”
“为什么？”我输入这三个字的同时脑子里闪过‘回光反照’这个词来，但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既然医生已经说暂时稳定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本来，东总还要过两天才出院。但昨天中午，他午睡起来说，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见爷爷拄着拐棍来接奶奶走。他怎么拉着奶奶都不行，爷爷还是把奶奶接走了。所以，他才一定要今天出院。虽然这种事有点唯心，但怎么说呢，亲人之间偶尔也会有一些感应……”
看到安然这条回复，我一下子想起了父亲要走的前两天晚上。我在医院陪夜，本来一向警醒的，不知为何那晚就是睡得很死，还做了个梦。梦见我与老妈在屋子后面挖地，弄得满头是汗，可是也没有停下来。第二天醒来之后，我也没敢把这事说出来。
我们当地有个说法，也是很唯心的。但这个说法非常准。如果一个人梦见别人或者是自己在挖地，那么三天之内周边绝对有人去世。这去世的人可能是自己的亲人，也可能是自己认识的，很多人有此体验，而且从未错过。
于是，两天后的凌晨，老爸便撒手而去。
这天晚上，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老爸坐在从前的院子里，一只编了一半的背筐还在他的手里翻转。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看到我的时候，他笑着眯缝了眼睛。我说，爸，你怎么不戴双手套编东西，万一被竹篾划伤了手怎么办。他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他皮糙肉厚，不容易划伤的。结果，第二天醒来发现，外面下了雨。
早晨跟老妈一起吃饭，我便说起了梦见老爸，说他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老妈好半天才应了一句：“他跟你说话了，难怪半夜下起了雨。”
我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在当地还有一种说法，如果梦见死去的人说话，老天爷就会下雨。这没有什么科学的依据，但是很多人都经历过。
“妈也梦见过爸吗？”
“没有。他可能觉得自己走太早，对不起我，所以从来没出现在我梦里。”
老妈喝了一口稀饭，又夹了点咸菜到嘴里，平淡得像是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是妈也不想爸吧！”我小声地说道。
“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我再想他，他还能活过来吗？难不成，我这一辈子就得守着个死人过下去。”老妈的口气有点冲，我却觉得有点伤感。或许，夫妻就是这样吧，一个人早早地走了，另一个人早晚会把走的那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但作为女儿，我是永远都不会忘了老爸。默默在心里可怜老爸。
今年春节，老妈第一次缺席了为老爸上坟。正月初一下午，我一个人去看望了老爸。老妈说，她已经跟黄叔领证了，那意思是如果再去给前夫上坟，恐黄叔不高兴。当时我就有些不舒服，但并没在大年初一第一天弄得彼此更不愉快。
我一个人在老爸的坟前坐了很久，直到香烛都燃尽了，纸钱都成了一堆白灰，没了一点温度，我才离开。弟弟没有回来，老妈没有来，孤零零的坟头似乎就只剩下一堆泥土，不带任何温度。
因为老爸打破的僵局并没有持续缓和我与老妈的关系，我在吃完最后一口稀饭的时候，关妮给我来了个电话，她说奶奶去世了，这几天都去不了公司，工作的事等葬礼完了之后再谈。
一大早，不是个好消息。
关奶奶去世，我也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昨天她还冲我微笑来着，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我想起她昨天看关小东的样子，那眼里快要溢出来的爱，让我心生羡慕。此刻，我的鼻子却有点酸。最亲的人离世，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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