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踱步向我走来,居然对我拱手一礼说:“敢问姑娘何许人也?”
“小女子是临都城悦灵阁首席琴师。”我沉稳应答。
“哦!首席琴师?”囚牛伸手指向放着七弦琴的石桌说:“那我们这便洗耳恭听了!”
“琴呢?”我问。
“姑娘莫不是有眼疾,看不见石桌上的琴?”囚牛问。
“大徵、大羽、宫、商、角、徵、羽,七弦皆走了调!”我从容应答,“大徵低了一分五厘;大羽低了一分七厘;宫高了一分一厘;商最离谱,高了两分八厘;角虽只高了三厘,可弦却损了韧度、徵调高了两分一厘不说,弦上已有瑕疵,但凡注气抚琴,便会崩断;羽调所差却是正好一分。这在我耳中,可算不得是琴!”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看不见琴了。”囚牛转身吩咐手下说:“拿一尾像样的琴来。”
手下的魔族战士转身进了山洞,不多时捧出了一款焦尾瑶琴。
囚牛双手小心的捧过瑶琴,置换了石桌之上原来的那尾,转身又问我:“这算是琴么?”
我轻身走到石桌旁,右手食指拨弄间,七弦共鸣。
“虽与我的知音相差甚远,但也堪堪算得上是琴。”我说。
囚牛眼光迷离的看着我说:“姑娘请抚琴一曲吧,但愿你的琴技配得上你的张狂。”
我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可心中也慌得不行,琴师抚琴和刺客用剑一般。一流的刺客对自己手中的刃了如指掌,让我弹一尾完全陌生的古琴,我没把握不出纰漏。
“先生想听什么?”我问。
“我自己也不知喜欢听什么。但愿你所弹之曲我恰好喜欢。”囚牛怪声怪调的说。
我倾身坐在石案前,双手去抚摸焦尾的琴弦,心中暗暗想:“焦尾啊焦尾,我的生死此刻便赌在你身上了。”
“大王,那瘸子又托人赶马送来一样东西。”魔族一个斥候忽然跑过来禀报。
“候着!”囚牛似乎有些生气,他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我身前的焦尾。
那魔族斥候怯懦的小声说:“瘸子嘱咐说……大王此刻一定用得上!”
囚牛忽的转头瞪着那个斥候,阴阳怪气的说:“呦,本事大了,敢顶嘴?那你现在便打开,若是我当下用不上,你想怎么个死法?”
那斥候一听,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打,开!”囚牛又吩咐一声。
那斥候慌忙起身,笨手笨脚的拆了木箱,将其中事物横抱着,跑到囚牛面前,双手捧上。
我撇眼瞧见,大为吃惊。
那正是我寄放在临都城悦灵阁之中的“知音”。
“这是我的琴——知音。”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喊道。
囚牛惊讶的看了一眼知音,又看了看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将七弦焦尾托起,递还给取琴的军士,然后缓缓走过去,从跪在地上的斥候手中接过了我的知音。
知音入手,仿佛三魂七魄注入了我的躯壳,我感觉自己心中的血脉流的畅快了许多。
囚牛忽而转眼瞥见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斥候,只见他捧琴的双手依旧保持着掌心向上的姿势僵直着。
“你碰琴之前洗过手么?”囚牛问。
那斥候赶忙抽回双手,忐忑间忙不迭的说:“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说罢,他双手成爪,交错相击,左右手锋利的指尖分别插入另一侧的手掌中,随后他大叫一声,将左右手撕开。
我看得触目惊心,从未见过谁可用双掌撕烂自己的双掌,那真是残忍至极。
“你倒是懒,没手了以后便不用洗了,退下吧!”囚牛轻蔑的说。
那自残双手的斥候听到这里如逢大赦,忙不跌的磕头谢过,踉跄着跑开了。
囚牛转头,把眼神从那个斥候又移到了我身上。那眼神在转移间掠过了一丝无奈和烦恼。
仿佛抓住了这个眼神,我心中便有了信心,我要冒险一赌。
透过他的眼神猜他的心思,以揣度的心思抚琴来赌自己的生死。
双手抚上琴弦,我便与知音合二为一。当我闭目之时,这个血腥的世界与我再无干系。
我将自己幻想成身前的囚牛,在一次次试听中从期望到失望到绝望,在族群中高高在上,却又有太多曲高和寡的孤独。
在我的心念间,一曲《鸿鹄志》响彻在山谷中。我抚琴小妹你也是知道的,我与知音融合之时从不在意十指的勾挑拨弄,我与知音之间没有丝毫的嫌隙,我只是全心全意品味自己心念中的意境。
可奇妙之处便在于,即便是身处这危急之地,即便是经历了一整夜颠沛流离的我心绪欠佳,可我彼时心中的幻境却比往日还要强上数倍。
正如作家写作需要灵感汇聚才能下笔如流水,我那时脑海中的幻境愈演愈烈,到后来我十食已全然被心中的幻境牵引着。
在幻境之中,我是怀有鸿鹄之志的囚牛,本是郁郁寡欢,却忽而见得一线希望,仿佛在浩渺暗夜中之中寻得一盏明灯。我开怀畅快,便只能用琴声宣泄淋漓的思绪,随即我又畅想着插上双翅,遨游于天际,成为了世间的主宰。
当我睁开眼睛之时,万籁俱寂,心绪也平和了许多。
我看到了数百依然闭目的夜魔战士伏地叩拜,这是对乐师最高的礼遇了。
而囚牛紧闭的双目中竟然流出了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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