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耀华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冲着孔祥发，所以邱志国来了句顺水推舟的话：“耀华你也不必怨他。他也是为了这窑厂发展，为了给大家闹点儿实惠的效益……”
“什么发展呀？什么效益呀，惹下这样的祸！”
“得了，得了。你更用不着为这点儿小事儿担惊受怕。”邱志国刚才听孔祥发说陈耀华无缘无故地放声大哭的事儿，误以为是听到向冷库售砖事件消息引起的，就给她吃定心丸，“天塌了有大汉子撑着，当今比咱们这事大的经济问题海啦，起码乡里就不少，咱们这几块砖算个啥？我一切都依靠党组织，乡党委不会还搞极左那一套，乱整人！”
陈耀华故意一噘嘴巴跳出办公室。她一看手表，已经临近老二保根跟她约会的时间，就跑回屋里，换了件花汗衫，擦擦脸，梳梳头发，急忙奔向窑厂右边的那片杨树林子。
山坡子地里庄稼熟得早，转眼间都被收割完毕，野外变得很空旷。远处有人抡镐刨白薯，有人赶牲口驮秸秆，还有人拉着石磙子，吱吱扭扭地轧麦垄。
陈耀华原来在路边站立，腿站得酸麻，就退到林子跟前，倚靠在一棵树干上等待。她急盼老二保根快一点儿到来，但不焦躁。她的脑海被一种异乎寻常的幸福浪潮所占据，只想着跟老二保根在这里重逢的情景。设计着那情景，把自己置身在那种幻想中去享受，又推动幸福感的波澜的升华。她实在自我陶醉了！
汽车好似突然出现，形状渐渐大，声响渐渐高，很快到了不远的路上，“嘀、嘀、嘀”地鸣起三声礼炮般的喇叭。喇叭声好似一股旋风，把陶醉的陈耀华托到浪涛的尖端之上。
老二保根把汽车停在路上，打开车门跳下来，迈着急切、有力的阔步，朝着痴呆的陈耀华奔过来。
陈耀华迎上前，脚步有点儿慌乱。她看清了老二保根那英俊的脸孔上洋溢着喜悦神采。她看到老二保根伸过来的手厚大而结实。不知怎么，她却步了，打个沉，下意识地扭头朝右后方的砖瓦窑那边看一眼。
满怀激情的老二保根，被陈耀华这一微小的动作牵动一下神经。以为那边有人窥视他们，所以放下了手，放慢了步，赶紧低声问：“你把那个证据拿来了吗？”
“证据？”陈耀华几乎是愕然地反问一句。可是她立即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这次跟她心上人老二保根的会面，不仅仅接受她的爱情的反馈，还有付出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于是她说：“我带来了。可是，我想跟你好好地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我们只把孔祥发搞下去好不好呢？”
“哦，舍车？”老二保根愣一下说，“那么，把邱志国这个将帅保下来？”
“不是这个意思。”慌乱中陈耀华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只好直话直白，“你不是很担心孔祥发会把我怎么样吗？搞掉他，你就可以放心了。”
“哎呀呀，你把我当成个争风吃醋、打花案儿的人了！”老二保根因为觉着受辱而提高了嗓门儿，“我的出发点是为了事业！我要达到的目的，也是为了事业！”
“这个我明白。你是有理想、有志气的。”陈耀华越发恳切地说起她几乎是由一时的灵感而构成的两全其美的计划安排，“你可以取代孔祥发当窑厂的厂长，也可以承包田家庄的那片果园子。这回我可以让你如愿以偿、让你心满意足。到底干哪行，你自己挑选，你有绝对的自由。”
老二保根好像不认识陈耀华那样，用紧锁双眉的眼睛盯着她，心潮翻翻滚滚，随即“嘿嘿”地笑了笑，眯着眼、拉着长声问陈耀华：“假如我要把窑厂拿到手，怎么处置孔祥发呢？”
陈耀华说：“这个你放心。我姑父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撤掉，让他走开！”
“那么，我要果树园子，就不容易到手。巴福来可成了在县里挂了号的典型人物！”
“这事儿，我舅舅能做主，能帮助我们……”
“噢，我明白啦。这样，权，你使用上了；钱，你也能够帮我弄到，我们都挺美满。”老二保根笑嘻嘻地说着，同样也笑嘻嘻问道，“耀华同学，请告诉我，被邱志国利用的权，支持的坏人在窑厂做的圈套，侵吞国家的钱，又怎么处理得挺美满呢？”
陈耀华说：“我劝你别管那种事儿。你管不了。”
老二保根说：“你把证据给了我，我怎么管不了呢？”
“给你，你也管不了。”陈耀华欲说又止，“你不知道这里的事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呀！”
“这个我清楚。他们的关系网很厉害，我这没权没钱的老百姓不是对手。”老二保根郑重地说，“只要我手里攥着证据，我就上北京……”
“不行！不行！”陈耀华连连摆手，打断老二保根的话，“你那样做，牵扯的人太多，花的代价太大，不会有好结果。十有八九把我们两个人的幸福、前程也断送。我不能让你这样犯傻！不能自己毁自己！”
老二保根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说：“我了解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一句话，你舍不得离开那个万能的权势！”
陈耀华近乎哀求地说：“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一心为你好，为我们俩好。就照我的主意办吧！除此以外，我什么全由着你。好吗，保根？”
“不行！”老二保根用力地吐出这两个字，转身往汽车跟前迈步。
陈耀华追上来，说：“你别生气，我听你的。我立刻给你要的那证据……”
“不用了。”老二保根打开车门，一抬腿迈进驾驶室，沉重地坐下身子。
陈耀华仰着脸，叮问：“我们俩的事儿……”
“结果很明白。”老二保根说，“这一个回合，我失败了。你呢，也失败了。再见吧！”他说罢，“咣当”一声，拉上了车门，急忙地启动车子。
一直坐在车里不敢动，也不敢插话而莫名其妙的杜淑媛，问老二保根：“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老二保根朝嫂子挤眉弄眼地说：“没啥，又开了个玩笑。咱们回家，念咱们的经，过咱们的日子吧！”
陈耀华在汽车后边追了几步，猛然刹住了。她没有弄清楚老二保根为什么这样？尤其弄不清老二保根为啥这样冷酷无情地对待她，只觉得被耍弄了。她从花汗衫兜里抻出那张记录着一场罪恶数目字的纸，两只手一齐捏着纸边儿，“咔嚓”一声撕开，又叠起，又撕开，最后把撕碎的纸屑，朝汽车远去的方向，愤怒地一撒。纸屑，像雪花似的撒落在车轮的辙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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