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留根被拉到西邻张家串门的时候，田大妈正在新房子打扫灰土，准备秋收的时候放放棒子和高粱穗子。张石又一次特意地来找她。
“大妈，您这回帮了我家的大忙，我家孩子妈和孩子三姨感激得不得了，不知道该咋谢您。”
“唉，咱们谁对谁，你还跟我讲这套客气话？大妈啥思想、啥品行，你还不知道？要不是托生个女的，我就是一条抱打不平的梁山好汉！”
“这我知道，这我清楚。大妈呀，这一回，您救人就救到家吧……”
“还有啥没弄利落的事儿，你尽管说，只要大妈能办到的，为别人免灾去难，我可以不顾老命！”
“大妈，这件事儿没有那么严重。我跟我家孩子妈私下商量，孩子三姨到了这一步，家不能回，总得有个归宿。我们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把她嫁给您家的大兄弟……”
“你说啥？”得意扬扬的田大妈把话听到这儿，好似突然挨了一锥子，身子一哆嗦，脸色变得煞白。她把笤帚一扔，一步跨到张石面前，张开手掌，像要捂张石的嘴，“哎呀呀，石头，你可真会想！可别再说啦！”
张石把主意想好，而且对田大妈信任无疑，所以没有往别处想，仍旧继续说：“我家孩子姨今年虚岁二十二，中学生，那长相，不能说是美女，反正在田家庄的媳妇儿里边能站到头排，比巴福来的儿媳妇儿可强多了。您说是不？”
“这我睁着眼还看不着？我说的不是这个。”
张石接着摆条件：“活计也不差。炕上的针线，地下的锄镰，全能拿得起，放得下。将来买了机子，她又会剪裁又会轧。”
“这我也知道。我还求她给绱过一双鞋哪。咱是普通人家，不穿绫罗绸缎，粗针大线的不光着不露着就行了。我还挑什么？”
张石进一步说：“这事儿，孩子妈跟孩子姨一提，孩子姨就乐意了。我估摸我大兄弟也不会不乐意。两个人准能合得来……”
田大妈烦躁地打着手势：“石头哇，我求你别再提这个事儿，行不行？”
“是我求您。您一答应，就把我家孩子姨给彻底救了！凭您的好心肠，我想您不会不答应吧？”
田大妈受不住这样的死磨硬缠。她能够堵住张石的嘴，却又不好意思出口。庄亲邻居住多年，还得住下去，不能轻易地伤和气。为难之中，她终于想出一个缓兵之计，把语气变得温和一些说：“石头侄子你知道，我们家是个讲民主的家。对儿子的终身大事，我早就宣布了，要自由自主。所以我回去得跟你大兄弟透透信儿，看看他有啥想法，乐意还是不乐意……”
张石连忙说：“行，行。我敢保证，大兄弟准乐意，我早看出眉目。”
田大妈敷衍一句：“他要是乐意，我还有啥说的？就这么着，你等我的回话吧！”
张石是个粗心的、大大咧咧的人。他媳妇儿跟他把这桩婚事反复琢磨过，既认为两全其美，也觉得把握十足。他来找田大妈，因为田大妈是田家的主事人，又是个热情而又爽快的人，料定好说好办。在说这件事的时候，他是竹筒子倒豆儿——直来直去，一点儿不留不剩。同时他也没有对田大妈多心，甚至连田大妈听了他的话，表现得神态慌乱、语无伦次，都以为是“喜出望外”而欢喜的，根本就没有推敲一下意外的缘由。于是，他心平气和地回到家里吃饭，等候“佳音”。
田大妈觉着很别扭，没有心绪再搞遮窗户的事儿，看看到了做饭的时间，就把没挂上的草帘子抱到屋里，往墙根下一堆，转身出来，虚掩上还没有钉钌铞的门，匆匆忙忙地往家走。
田成业正煮猪食。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打扫到灶膛里烧着了，往外倒烟，同时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怪味儿，呛得他捂着嘴巴咳嗽。
田大妈跨进门槛子，从老头子手里抓过火棍子在灶膛里搅动几下，随后左右瞧瞧问道：“你们爷俩把白薯秧翻完了？”
田成业回答：“早就翻完了。那点儿活儿还搂做。”
“留根咋还没回来？”
“到西院串门儿去了。”
田大妈一愣：“刚才石头把他叫过去的？”
田成业说：“是石头媳妇儿叫的。”
田大妈更慌了：“他往那边跑啥？他在那边跟谁待着？”
田成业这才发现老伴儿脸上的气色不正常，就摇摇脑袋：“年轻人的事儿，我哪儿知道。”
田大妈丢下火棍子，站到门口，探身歪头地朝西院那边听听。她立刻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她紧张地跑到西墙下，那边的声音听得越发清楚。
先是张石小姨子的声音：“你这个人哪，真老实到家啦！再有缝缝补补的活儿就给我拿来吧！”
接着是田留根的声音：“总麻烦你还行。我妈眼神不好，我也做惯了。”
“这有啥麻烦的。只要你不嫌我手拙就行。”
“你的手还拙？你够巧的啦……”
田大妈慌忙倒退两步，退到院子中心，这才嘴巴冲着西墙喊道：“留根，回家吃饭啦！”
田留根答应了妈妈，却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进门一看没放桌子，说：“粥还没熬，这么早叫我回来干啥呢？”
田大妈冷漠地说：“我叫你回来熬粥。你还不该心疼心疼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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