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洺一言不发地冲出了家门。
时间不算晚,这座城市越来越像好莱坞电影里的末世之城,迎面对峙着银河系中央最大的热源,傍晚的阳光狠毒程度依旧不减,照在樊洺光趟的额头上,使她起来像是一尊观音像。
走到小区的大门口,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樊洺不知道出了这道门,自己能去哪里,往前走,是冗长的黑夜,在这长夏笼罩的黑夜里,她要去找谁。
往常,在她的臆想里,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冲动地离开家,做出符合她年龄的幼稚行为,她会毫不犹豫的坐上一辆驶向顾梵家的出租车,用身上仅存的零钱付清车费,接着敲开顾家那扇沉重华丽的大门,顾梵会担忧地望着她,不问缘由,带她进自己的家里,为她准备吃的,替她忙前忙后,她会过得比在家里还有舒适安乐...
现在,因为樊淇的缘故,她失去了这样一个幸福花园般的大后方。
樊洺拿出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翻了翻通讯录,除了爸妈,里面只有三个号码,顾梵,韦林,曲岩。思来想去,她最后拨通了曲岩的电话。
樊洺来电话的时候,曲岩正赤着脚,举着一只印有硕大LV英文字母的拖鞋,这拖鞋是她妈花十块钱在地摊上买的,曲岩穿了半个月,鞋底就在一次攻打小强的战役中被劈成了两半,徐贞利随手用胶带粘了回去,曲岩也就继续穿,并且继续用它来对付拿群常年驻扎在她家里的蟑螂家族,可以说,这小小的一只鞋,见证了曲岩和这个蟑螂家族几代蟑螂的血海深仇。
曲岩放下拖鞋,举起电话,贴近耳朵,“啊”了一声,眼睛还冒着精光,仇视着一只刚从冰箱底下爬出来的小强。
曲岩“啊”第二声的时候,弯下了腰,用类似瑜伽里的“拜月式”,够到了刚被自己放下的那只“LV”,又以一种极为扭曲的方式直立起来,隐藏在肥厚脂肪层下面的肌肉剧烈颤抖着,才使这具身体的主人得以维持平衡。
接着曲岩,又“啊”了第三声,气沉丹田,手臂发力,经由手腕将力度传导出去,“LV”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最后精确地击中了目标。
于是,曲岩“啊”出了第四声。
樊洺只听电话那头“āáǎà”,给她复习了一遍小学一年级的第一课,她就有点后悔给曲岩打电话了,樊洺极度怀疑曲岩没有听懂自己说了什么。
“算...”了字还没说完,打断了她。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接你!”曲岩把自己幻想成了《流星花园》里的稻苗鸡,《恶作剧之吻》里的江直树,以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BL小说里的霸道总攻,故意压低嗓音,力求制造出稳重又深情的假象,而且依据她的经验,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给对方拒绝自己的时间,于是她说完马上挂断了电话,衣服都没换,直接冲出了门。
结果,曲岩在樊洺小区的门口,被门房大爷给扣下了。因为没有接樊洺后来给她打的电话,曲岩在这个住着一群高级知识分子的小区门前,穿着背心和花裤衩,鬼鬼祟祟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她想模仿《有话好好说》里的张艺谋,高声呼喝樊洺,嘴还没张开,就吃了门房大爷的一击爆栗,其实也不能怪人家大爷,因为大爷根本有没有认出曲岩是个女的。
曲岩刚剃了个毛边头,虽然早已发育,但是由于内部肌肉层发达,脂肪层又在此基础上覆盖了一遍,就好像穿了一件天衣无缝的人肉外套,使得她前后看起来并无二致。
“大爷,你干什么打人啊!”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曲岩并没有还手,而是往后退了两步,以防再次受到攻击。
一听这说话的声音,大爷傻眼了,敢情是一小姑娘,大爷有点后悔打人,语气缓和了下来。
“我说,晚饭时间都快过了,天也快黑了,你跟这晃悠个什么啊?”
“我找人,大爷,您看见樊洺了吗?”
“你说那个五栋的樊老师家的闺女?我见着了啊,好长时间没见了,变漂亮了,出息了,下午一特牛的大奔把她送来的。”
曲岩听着有点蒙,她之前没进过樊洺家的小区,也不清楚樊洺家里住几栋几楼,感觉大爷说的变漂亮坐大奔的女的肯定不是樊洺。
“樊洺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大爷,您放我进去看看,我真的挺急的,我同学遇到困难了,我得帮她!”
“这小区我守了多少年了,熟得很,没第二家姓樊的,你是不是弄错了地方?旁边还有一刚建好的小区,你上那问问去?或者,你跟你那同学家打个电话,问问具体住哪个单元,我才好放你进去。”
曲岩这才想起看手机。
五个未接来电,一条短信,都是樊洺的。打过去,那边关机。一翻短信才知道,樊洺手机没电了,在附近的快餐店坐着等她。
曲岩走进樊洺说的麦记高仿,转了一整圈,都没发现樊洺,最后她站在餐厅的正中央,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马上就充满了熟悉的地沟油的味道,那些曾经无数次光顾她五脏庙的童子鸡就是这个味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彻底唤醒了曲岩的小宇宙,只听一声高亢、雄浑、中气十足的“樊洺”响彻在整间餐厅上空,仿佛末世的基督真言,笼罩着绝望的众生,于是众生陷入了更加深邃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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