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无际的黄沙上，血河蜿蜒至天际，那是忘川。
风不动，沙不动，水不动，万年如一日的死寂。远远的，一点墨色、一点浅紫在黄沙上移动。沛纳川与路陆十指相扣，朝血河这边过来。
季远、巫马梓涵各领着一队方正的阴兵，在忘川河畔布了阵法：子牙阵。阎君站在阵法入口等着他俩。等那一点墨色、一点浅紫近了，他恭敬地行礼，请他们入阵，入那魂祭的阵法。
“等等！”那声音远远的在天际喊着。随后，半空中走下来四名青衣小生。青衣小生抬着步撵。步撵落地，从步撵上下来的人是林纾予。午夜蓝的麻料衫子，有十二分的书生气，跟步撵风格很不搭调。
“沛大人，借一步说话。”林纾予向沛纳川拱手，眼眸里的淡然比从前更甚了。
沛纳川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随林纾予走得远了些，远到只剩了黄沙上的一点墨黑、一点墨蓝。那么远，路陆的符蝠耳完全够不着。
没有沛纳川在场，路陆独自站在阎君冕旒下那肃杀的黑色鬼面跟前，气场十分压抑，跟拜神似的。那鬼面她见过无数回了，今日却格外肃杀。黄沙，血河，帝君，鬼面，她的魂魄臣服在了死亡面前。生死别离别，才觉心生畏惧。
“你哪里不舒服？脸色好难看。”阎君抚着路陆额头问她。让她肃然起敬的鬼面下，是极尽温柔的声音。
“哥哥能不戴面具吗？”路陆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是定夺生死轮回的鬼主，人死了魂入轮回，魂死了还有什么？她敬畏他，又寄希望与他，希望他能掌控她与她夫君的因果轮回。然而他不能，这样的神也要祭祀了别人的魂魄，来庇佑苍生万物。
“不戴面具，你爱上我怎么办？”阎君话语十分戏谑，在她面前他不是万众敬仰的神，他是她哥哥。
路陆垂眸笑了笑，被阎君捂得暖暖的心，默默的生着悲凉。他想说：哥哥，你到底是有多自恋？然而她没有，承了他淡淡的人情味，默默祈祷她的神，让她和她的夫君生死不离。
阎君噙着笑意的眼眸里，沉沉的一点心痛沉了下去。他转身过去，背对路陆负手而立。浩渺黄沙，赤色血河，载着千古罪业和生死轮回，在他挺拔的玄色背影里显得格外浓郁。她希望生死就定格在此时，她能抱了她夫君沉在那血河里，沉在万载英明的君主脚下，就像梦里抱着她那墨色衣袖一样，与他在血河里沉沉地睡去几万年。
沛纳川和林纾予并肩走来，驻足在路陆面前。两人都沉默着，像参战前的宣言。
“陆陆，这一趟，我跟你去。”林纾予望着路陆眼眸宣誓。
路陆心头一震，望向了沛纳川。沛纳川同样是宣战般的坚定，却是墓碑似的沉默。他没有反对，等于默认。
阎君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林少主看过封神台的布局图，他陪你去最好。外面的阵法需要有人控制，纳川比林少主更合适守阵。”
路陆纂着裙子，手不动，神情也未动，就这么愣愣地瞧着林纾予。拿他去换沛纳川，她不敢应允。
“时间差不多了，入阵吧。”阎君坚定而铿锵的声音里，隐隐揉着几分不舍，像将士临阵的诀别。
林纾予扣了路陆手腕，往阵法里去。他没给路陆丝毫辩驳的机会。
“林少主。”阎君喊住了他。“请林少主，务必护得狐君周全！”他长揖到地，给林纾予行了大礼
沛纳川站在阎君身旁，没有说话，仍是长揖到地的大礼拜了林纾予。
阎君是冥界鬼主，主宰三界之一。沛纳川是灵国长卿，摄政白鹭浦。两人拜林纾予一圣地门生，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泰山崩塌了巨石堵在路陆心口，她屏着呼吸喘不过气来。
林纾予腼腆如三月暖阳的笑，透过阵法入口卷起的漫漫黄沙，映在血河里。他拱手，略略还了个礼，算是受了阎君和沛纳川的礼拜。
沛纳川是狐族右长卿，他若跟狐君同时陷落封神台，白鹭浦将无人主政。林纾予换他入封神台的事情，阎君是默许的，无量岛是默许的，白鹭浦也是默许的。阎君和沛纳川这一拜，他受得起。
林纾予扣着路陆的手腕进了子牙阵。阵内黄沙蔽日，疾风流转，阵阵阴风穿魂而过。路陆是非人非鬼非灵的存在，阴风从她身旁绕过，穿不透魂魄。林纾予却撑不住，几阵阴风过去，魂都快吹散了。路陆那点儿抓麻雀的功夫，让她护着林纾予，怎么可能？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过这个阵法，进入封神台。
猎猎几面红旗从天而降，黄土里冒出来七个陶俑，一个个依次接住半空降下来的红旗，呈七星排开。阵旗在陶俑手中挥舞着，章法有序。不多时，七星旋转，直指北方。黄沙从斗柄的方向散开，葳蕤萤光铺成大道，这是阵法中的七星开道。
“封神台开了。”路陆往萤光铺成的道上走去，林纾予却不能动。她侧脸一瞧，林纾予那魂魄已经飘忽成了半透明状。她心头一紧，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不晓得如何是好。陪她入封神台，是这样的结局？根本进不去……
“纾予……”路陆慌慌张张的想抱住林纾予的魂魄，却扑了个空。
“你从无量岛带来的墨瓶，此时正好用……”仿佛从天际飘来声音，很好暖，很柔，隐约裹着团柔光。路陆四下里瞧瞧，没有人，除了几个陶俑，周围没有别人。
这种时候，犹豫不得，既然有高人点拨，好使不好使都不妨试一试。路陆赶紧取下腰间的墨瓶，将林纾予的魂魄招入瓶中。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尽快离开这阵法才是正事。路陆小跑着穿过了萤光铺成的大道。
没有什么城楼拱门，也没有什么黛瓦朱墙，穿过迷雾又是一原黄沙。那一原黄沙上，横竖千百万兵戈铁血。步兵、骑兵、车阵几百个方正的陶俑，整整齐齐地列在旷野之上。方圆几里全是兵俑，路陆头晕了一下，仿佛见了场血肉横飞的撕杀。
这，是秦陵？
路陆脚下踩了棉花似的，软软的，不敢往前走。
还有退路吗？没有。
她咬咬牙，迈步踏出了七星开道为她铺的葳蕤萤光。
“哗……！”一片甲胄窸窣的声音，在旷野上响彻了天际，漫漫几里路的兵俑全跪在她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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