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默喝了口酒，压了压心中的惊涛骇浪，又道，“我杀了三天僵尸，不吃不喝不睡。杀得筋疲力尽，一步都挪不动。后来……后来，我看到了练如心。我起初以为那姑娘是你，但她身旁站的是鬼姜。她对鬼姜的笑，丝丝扣扣的入了骨髓，没有半点嫌隙，如同家常。换做你，如何做得到？”
“她同鬼姜站在高处看我，看我斗僵尸。不，看僵尸逗我。她那一脸玩味的笑，跟看角斗的君王一样。大概是她居高临下看斗兽的眼神，敲醒了我。她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连气质都很像。除了眼眸里那点冷漠，还有看鬼姜的眼神，大不一样。”
“现在的路小陆，绝无可能含情脉脉地看鬼姜。她会斗僵尸，但绝不会看僵尸逗我，绝不会拿我当斗兽。那时我就断定，我见的不是你，也不是练如初，是练如心。”
世上再无练如初，他恐怕见不到了。
路陆隐约猜到，飞羽陵那姑娘到是如心。徐默这番言语，又给她做了佐政，再无需有什么怀疑。她在周公镜里见的，那一身妖冶的红裙，也是她。
“除了练氏兄妹，只有练氏姻亲能出入飞羽陵。你知道你跟如初的关系，鬼姜没有跟你履行婚约，却入了飞羽陵。跟他成亲的人是谁？”
“练，如，心……”徐默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名字，每个字都像千斤重锤似的砸在路陆心上。鬼姜是她的未婚夫，练如心是练如初的妹妹，她跟练如初又是了不断的前世今生……
这，算不算是众叛亲离？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鬼姜为何送你一张证结婚，却不跟你拜堂成亲，也不跟你圆房？”徐默轻笑着摇头，好像被骗的人是他，不是路陆。
沛纳川握着路陆的手紧了紧，瞧着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宠溺。路陆对上他的眼眸，心里多了些许释然，转而去问徐默，“你怎么出来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鬼姜背着手丢了块血玉璧给我。玉璧带我出来的。”徐默从衣袋里摸了块血玉璧出来。路陆伸手去拿，被他拦住了，“亡魂的东西，别乱动。我丢了一半的魂魄，才从玉璧里逃出来。”
路陆的心脏，猛地被他那话狠狠地捏了一把，满腔滚烫的热血冲上天灵盖，心痛，愕然，混沌，一拥而来。“他为什让你出来，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你出来？”她咬牙恨着鬼姜，却恨不下去。
徐默见了她眼眸里的几点晶莹，淡淡地笑了笑，“我猜，他只是顶了鬼笑天名号而已，做事的是练如心，但他并不打算阻止练如心。留着我，大概是让我出来带个信给你。”他起身揉了揉路陆的发顶，安慰她，“不用担心我，他不会拿我怎样的。一半的魂魄而已，能修得回来。”他那身高，隔着张桌子去揉路陆发顶，跟揉宠物狗似的。他笑了笑，拾起桌上的玉璧，点了支烟，开门去走廊里抽。
路陆挂了两颗眼泪，飘在风中茫茫然。
沛纳川搂了她在怀里，她才忍不住哭了。他抹掉她的眼泪，烙了个吻在她唇上，她还哭。“你再哭，我的吻都不够用了。我只能……”他笑得坏坏的，只能怎样？只能床上劝你了……路陆定定地瞧着他，脸上两抹绯红，不敢放肆。
沛纳川真的会说笑……？！
徐默回来以后，路陆没吃好，也没睡好。半分闲暇她都不放过，整日拿着周公镜在书院寻书，就差没亲自去问练如羽，丢了一半魂要怎么修。
徐默丢了一半魂魄，步青云还在鬼笑天手里，段花容身旁插着根针，彦家不敢重用……他似乎只剩了沛纳川。她怕，她怕哪一天，沛纳川会突然消失……
深夜荒芜而冷寂的风，将窗前的背影矗立成石像。巨大的夜幕，落在她眼前落下，漆黑一片。
“想什么呢？还不睡？”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在她肩上，他从身后拥了她入怀里，紧紧裹在那衣裳里头。
纳川......”冷冷的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了她沙哑声音。
“嗯？”沛纳川将脸埋在路陆肩窝里，暖暖地应着她。
“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一手好牌，打成了十三春。我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狐君……”她眺着窗外冰冷的萧条，心也跟着萧条了。
他侧脸瞧她，投去万众期待的敬仰。路陆对上他的眸光，眼神一凝，没敢说话。她想了大半夜，想要卸下这副担子，做个寻常的姑娘。见了他，她却开不了口。
她的心思总能被他看透，哪怕像这样深夜回家，哪怕像这样一日不见，她的心思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沛纳川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他两相峙而立，一个沉浑，一个灵秀，透过窗户，远远的就是一道景。
他的眸子里仍然是万众期待的敬仰，一如当初捧她登临君位时那样。“别把为夫输出去了，什么都好。”
“你就怕我一不小心，连你都输了……别太相信我！”握不紧的流沙在她眼底撒得纷纷扬扬，看不到半点希望。
“我是你夫君，我不信你，谁信你？”沛纳川捏了捏她冻得绯红的脸蛋，坦然而笑。“你都认输了，白鹭浦要何去何从？”
“我只是个尘世的小丫头，茫茫沧海一粒粟，怎救得了众生……”她心底压的话总算是说了。这几日的事情，乱成了麻，她自己都被束缚在其中。哪一日，怕是带着狐族跳了火坑，她都不自知。
沛纳川拉着路陆的手，立在她面前，悠悠地说了许多。
“五千年前，青丘、归墟共同与冥界定下了'忘川盟约'。青丘祭司十七公主慕徵，入轩辕坟祭祀，请人皇之师共同维系阴阳秩序。”
“两千年后，周亡成汤。这本是一场社稷更替的轮回，却牵连了狐族。妲己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十七公主慕徵，就是被请出轩辕坟附身妲己的九尾狐。最后，她背负千载罪名，被斩首，被封印，连带狐族一并被逐出了青丘。”
“三千年来，狐族世代偏居白鹭浦。历代君王都要筑起城墙，忍辱负重才能守得一方平安。你奉天命入主白鹭浦，从未嫌弃过狐族子民，三番两次救白鹭浦于危难。你还能是尘世那个小丫头吗？”
他低头在她眉心烙上深吻，烙上冷风中唯一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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