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擦眼，把心放，再擦鼻，嗅灵光，再擦嘴，吃四方。
起——
家属哭。
运出来，放在车上，摔盆。
老仇的活结束了，领了钱，那边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感觉，是不是老仇总希望人死得多一些，再多一些。
这是个很恶毒的想法。
老仇那时还叫小仇，和媳妇都是正阳村的人，正阳山和正阳村不分家，村里很多人做的都是死人生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死人，吃的却是活人。小仇的爹也是，小仇干过一阵，孩子大点以后，觉着孩子再干这个，就彻底没了亮。和媳妇商量商量，出了村，没什么一技之长，正好太平医院招打更的，招临时工打扫走廊，老仇就想先站个脚，先挣点吃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谁承想呢，这一辈子就耗到这儿了。
小仇命运的改变是碰到了院长高福祥，高院长一天拉拉着大脸，进了医院，脸就不开晴。
别人喊，福祥院长好。
我不福，也不祥，啊，不，我是服了，也投降了，高—服—降。
众人乐，说，院长咋的啦？
老高叹气说，儿子眼瞅就高考了，不爱吃饭了，绝食啦。老高摊手。
订点牛奶呢？
不爱喝。
好办，养一只羊，每天挤点鲜羊奶，煮熟，新鲜，营养都有了。
好使？
我家小孩儿高考时就喝过。
羊呢？
考完杀了吃肉了。
那你说个屁。
农村就有，弄一只就行。
小仇早晨交班，正和老高打个照面。
老高说，小伙子，听说你家是农村的？
小仇说，是。
老高把小仇拽进一间空屋子，摸出一百块钱说，回村里给我弄一只下奶的羊回来，钱不够找我要，多了你留着，咱们后院有个小院子，关上门什么也看不见，你就帮我养羊，每天挤奶，每个月我多给你一百块钱，好不？
好啊，小仇挺高兴。
这事，别跟别人说。
知道。
羊很皮实，好养，性情温顺，每天把草割好，听人说的喝海带汤和豆浆下奶快，隔三岔五地熬点。小仇干得很专业，挤奶前先用湿毛巾擦，再按摩，两分钟左右，双手拳握，中间不停，一分钟八九十下，三分钟左右，再按摩，把最后一滴奶挤干净，挤完后用碘液浸泡乳头，医院里不缺这个，一天两次，能挤十斤。小仇自己留点，煮开，给媳妇喝。
媳妇胖了，丰腴的媳妇很惹火。
小仇晚上打更，中午和媳妇能过点生活。
小仇管羊叫球球，小仇抽烟，把烟喷出来，球球就吸进去，小仇一看，吔，这是什么羊，成精了。球球羊上了瘾，一人一羊，喷云吐雾。
小仇很得意。
高院长的公子考上大学了，名牌。
小仇感冒，发烧，晚上烧得关节疼，脑门子前胸全是汗，背心溻得透透的，寻思着底子好，吃点药就能扛过去，扛了两个礼拜了，浑身都没劲。高院长关照大夫打了几天点滴，体温有的时候降下去，有的时候升上来，好好停停。要命的是，一侧卵蛋呼地肿起来，一点征兆都没有，走路一瘸一拐，坠着疼，而且眼见着越来越大。这是什么毛病，没听说过有得这病的啊，几个大夫研究了半天，确诊是睾丸炎。大夫说，必须得摘掉。
不摘不行么？
不摘有生命危险，摘不摘？
小仇和媳妇蒙了。
两个人哭了一整天，摘吧。
摘了，养了一个月，又发烧。太平医院没了辙，送到安祥区，大夫瞅了瞅，问了病情，说，你是牧民吗？
不是。
最近吃过没煮熟的羊肉么？
没有。
最近和羊接触过么？
对啊。
这就对了，你估摸得的是羊布鲁式杆菌病。
羊什么杆菌，没听说过。
羊—布鲁氏—杆菌病，可以由羊传染给人，人与人之间不互相传染，你这病啊，一开始就没对症，一个睾丸白摘了。
我媳妇喝羊奶，没事么？
煮熟了，没事。
用四环素，利福平，链霉素，用了一圈药，缓过来了。
高院长一直想躲着小仇，躲不过去。那天把小仇叫到屋里，摸出一个信封。
这事，对不起你，不管咋样，如果我儿子不考大学，如果我那个败家儿子正经吃饭，如果我不让你养那只缺了大德的羊，如果咱们能早点发现你的毛病，哎，反正就是，我对不住你，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讲究人，没作没闹，按理说，你要是作了闹了，我们家也得认，现在关上门就咱俩，你讲究，我也不能不仗义，以后就当兄弟处，我呢，想办法把你和弟妹的工作转成正式的，你看行不行，前一阵你得病花了不少钱，咱们想办法给你报了，这点心意，你收下，补补身体。
话说到这份，小仇也不好说啥了。
其实，高院长这人还算不错。
过了今天，老高找小仇。
兄弟，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其实是好事，但是你别犯硌硬，别误会。管太平间的老刘承包到期了，我想把这活给你，我知道你们原来那个村子是做死人生意的，估计你能适应，其实死人的钱好赚，外面有的死倒往这存，一天十五块，这钱就是你干挣的，捎带着卖点纸人纸马，香烛供品，这又不少，帮着整理整理仪容，穿穿衣服，按规矩家属都要给你钱的，那死人出灵的规矩你也懂，帮着喊两嗓子，这不都是钱吗，天天都有人出生，天天都在死人，你做什么生意都分个旺季淡季，就这块天天都有生意。原来的合同是这样，乙方，就是那个老刘，向医院一次性缴纳一年的租赁费，院内存尸费用全部上缴医院，制冷设备的保养和维修由老刘全权负责，保证24小时有人看守，他雇了个人，你表面上看他好像把钱都交医院了，自己挣不着钱，就我前面说的那几项，我估摸一个月万八千的应该不成问题，要么他拿什么雇人。另外咱们这冬天死冷死冷的，好几个月都不用冰箱，这不又省了吗。老刘还想续，昨天找我来了，还要表示，我没收，我就寻思问问你，这活你干不干，要干，就和你签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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