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掰着手指头想了半天,不吭声了。
小哑巴的大爷守信,说到做到,过年的时候能露一次面,给小哑巴点压岁钱,十块,二十,五十,每年都多一点,但最高不超过一百,毕竟物价涨了嘛,钱也毛了,面上要过得去。小哑巴的哑巴母亲病死了,葬礼上也出现过一次,邻居都说,一般都知道哑巴倔,心狠,没想到会说话的心更狠。
心狠不狠,其实和会不会说话没有什么关系。
哑巴妈妈是2000年去世的,那个时候小哑巴是小学四年级,哑巴妈妈是孤儿,立事早,自小就皮实,有头疼感冒的从来就没当回事。有阵嗓子疼,找个大夫看,说有火,开了去火的药丸,还见效。断断续续地吃了小半年,突然觉得浑身没劲,也没当回事,可能是干活累着了。过了一阵,觉得身上肿起来了,按了按腿,一个坑,陷进去,弹不回来,慌了,找大夫去看,尿毒症,晚期。
哑巴妈妈死于肾衰竭。
好端端地,三十几岁的人,怎么就能得上尿毒症呢?
几年后,一场关于某个药厂生产的一款丸药引起肾衰的新闻爆料后,小哑巴翻箱倒柜找出了还没吃完的一盒药,小心擦了擦上面的灰,看了半天药名、药厂,找到楼下王姓的邻居,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律师。
律师看了看说,除了这盒药,怎么证明你妈是长期服用这种药导致肾衰竭的?
小哑巴说,我看到的啊。
律师说,你看到了没用,有其他的证明方式吗?医生开的处方有吗?过去买药的单据有吗?
小哑巴摇头。
那就是说,证据不足,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法院是不会给你立案的。
可是,现在都知道,报纸都报了,这种药应该用的是木通,结果厂家用的是关木通,关木通是伤肾的,我妈是肾衰,她要不吃这药,就不会肾衰啊,就不会得尿毒症啊,小哑巴说话带着哭音。
是,我知道,报纸我也看了,我们做律师的,天天都关注社会新闻。律师叹口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家的事我也知道,正因为这样,我才劝你算了。老祖宗的药方没有错,一直用的就是木通,可药典上写的确实是关木通,厂子是按药典生产的,我也不是专业人士,不清楚木通和关木通有什么区别,但是出了事,厂子把责任推到药典上,那我问你,你告谁,证据链本身就不足,你是告药厂,还是告药典,你家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打官司,一是要钱,二是要时间,你是有钱,还是有时间?
那,就这么算了?我妈死了……
小哑巴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哑巴走出门,脑子里还想着木通——关木通,关木通——木通。
哑巴爸爸叹口气,用手比画着,意思是,算了,我们,穷人,认命。
可是,不认命又咋办?
2002年的时候,哑巴楼终于要动迁了。
小哑巴的亲大爷和亲大娘来闹腾过一阵,但是,没办法,亲大娘打了亲大爷一个嘴巴子,亲大爷捂着脸说,没用,到头来都是鸡飞蛋打。
邻居呸了口说,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是要钱还是要房子,当然是要房子,听说要盖个高层,规划上写着这一带要变成太平区最繁华的商业区,引进几个著名的跨国公司,也许是家乐福,也许是沃尔玛,肯德基麦当劳肯定会有。小哑巴给哑巴爸爸比画着,到了手,等这个房子升了值,咱们就把它卖了,估计能翻番,咱们就到个地段不好的地点,能买一套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到时候,一人一个屋,还有一个方厅,要是能剩下钱,就简单装修,买家具,多美。
哑巴爸爸兴奋地直点头。
房产办的人来量房子,小哑巴问,什么时候能盖好?
房产办的人说,现在盖房子还不跟玩儿似的,推掉,打地基,一天就能一层,用不上两年,妥妥地住上高层。
小哑巴一蹦老高,忙着收拾东西租房子,小哑巴把写字台的玻璃板掫起来,把下面的照片放到一个糖盒子里,有一张方方的小照片,还有一张彩色的七寸的照片,哑巴妈妈抱着小哑巴,妈妈很年轻,头发很黑,小哑巴很小,咧着嘴,照片上小哑巴抬着头看着哑巴妈妈。小哑巴看了妈妈半天,妈妈很年轻,小哑巴用纸包好。
小哑巴哭了。
2006年,我在太平中学工作了十一年,我的小孩三岁,我没事抱着他到学校去嘚瑟。我在高一当班主任,我的学生们很喜欢他,我家小崽子属于怎么逗也不哭的那种,皮皮实实的,有个叫栾云恺的学生总喜欢逗他,栾云恺就是小哑巴。
哑巴楼早就变成平地了,四周用铁皮围起来,有一个地方被人掏了个洞,能钻进一个人,被人生生踩出一条道,两边是草,一人多高,扒开草往外看,还是草,密魆魆的,下面点缀着星星的黄色的野花,草和花的原始的味道混合起来,很好闻。听到扑棱一声,肯定是野猫在和鸟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这条道走到头,是另外一个铁皮掏出的大洞,钻出去,是共乐大街。冬天,数这里的雪最白,厚厚实实的,大人领着孩子堆高高的雪房子,必须大人跟着,小孩冒冒失失往里走的时候,大人说,别淘气,里面有深深的坑,掉进去没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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